到了冬月，天地间的植物都褪去装饰，露出枯枝的影，等待一片雪花白。寒天日光淡，人也更安于室内，读书、写字、体味生命深处寂静的欢喜。此时，若是案头有瓶，瓶中有花，又或是有一盘清供，供养着冬月的花木，那简直是人在花间住了！明代文学家袁宏道在《瓶史》中提出，寻找选择不同季节插花素材的原则是：“余于诸花取之近而易致者”。也是因为当年的北京天气寒冷，陪伴袁宏道冬月案头的就只有蜡梅。
今天的插花人就幸运多了，哪怕是在万物休息的冬月，只要去较近的花店或是更远些的花市逛上一圈，植物的选择只怕太多了。红得像一团火焰的嘉兰应该是从亚热带空运来的，还有各种龟背叶、山竹叶、叶兰，阔大的叶片可以处理成各种形态；红瑞木即使只有枯枝，也能表达出强烈的力量感；还有那些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观赏果实，缀满枝头；更不用说各种养在温室里的热带兰花，以及珊瑚珠似的冬青果、红透了的枫叶、皎洁挺拔的白百合、团团簇簇的满天星、如雪花飘飞的雪柳，还有四时不衰的各色玫瑰。
记得有一件作品是在“易花道”的年度展览上，是“易花道”创始人万宏先生的创作（如图1），枯枝和巨大的松针构成充满力量的线与面，一点娇柔的粉色是山茶，轻盈的花姿与松和枯枝形成阴阳平衡。这三种花材在冬月都不难找到，只是需要听懂草木的语言，让枝有枝的气势、花有花的情绪，插花时心随冬月之花流转，这种轻松的感觉真是美妙。
图1
今年冬月，有幸看到台湾中华花艺文教基金会北京杨岚老师创作的瓶花（如图2），用的是主使插的花型，使枝是用两枝满是红叶的枝条，修剪得如同山川密林一般，在瓶中稳稳地有居高临下的气势。3朵主花是硕大的白菊，欺霜胜雪，正是冬月的色彩。中华花艺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厚滋养，重型尚义，与中国传统画理有诸多相通之处。
图2
有时候，欣赏一件作品就像欣赏由植物位置经营所呈现的中国山水画一般，近处又有花草写生图册的妙。清初画家石涛有诗：“何处移来一叶舟，人与月下坐船头，夜深山色不须远，独喜清光水面浮。”冬天的月亮特别空灵落拓，于水中见月能看到本心的自由。杨岚老师用一盘清水、几枝枯荷就勾勒出冬月的魂魄。（如图3）中国人喜“留得枯荷听雨声”，所以写景花中有远景的照山白和蔷薇果，枯木为山石，近景还要有一两朵山涧的野草闲花，告诉你四季轮回，冬月已至，春亦不远。
图3
中国的绘画，讲究一切景象皆为心象。杨岚所作的心象写景花就是一例（如图4）。冬月的枯枝盘桓是景象，主花的两朵向日葵却是心象。冬月为阴，葵花为阳。叶兰、侧柏、山茶，翠峦叠嶂，也是心象之景。后景的猫爪柳像一片片雪花，落在山头。绿意，却在枯枝之下深深潜藏着，待到来年破土而出。
图4
中华花艺的心象花让我想到日本京都大觉寺嵯峨御流华道的心妆花（如图5）。不过心象花往往会用到许多不同层次的花材，如同中国绘画的笔法，十分丰富。心妆花却是以少量花材，表达无限的意境，适合我们在日常运用，各有姿韵。
图5
在大觉寺成立的“嵯峨御流”华道，被称为“皇家之花”，因其创始人是与唐德宗同时代的嵯峨天皇，他在行宫（现在的大觉寺）折了菊花插在瓶中，被视为嵯峨御流插花的开始。因为嵯峨天皇仰慕大唐文化，嵯峨御流也传承着“对中华文化憧憬”的精神。
嵯峨御流的插花要点只有四个字。“不易”是对经典花型的反复记忆和联系，“流行”是要对新的花材熟悉和使用。心妆花为嵯峨御流所独创，以新的花材表达作者之心。
中村信甫是嵯峨御流花道教授，她每年来中国一次，在她的课堂上，我看到了心妆花在冬月的运用（如图6）。一只仿青铜爵，用叶兰的根茎填满爵杯，是古老的固定法。取一只表情丰富的叶兰入根茎之中，稳稳地站住。再取一朵一花五叶、色彩明艳的半开山茶，紧贴着叶兰绽放，就是心妆花宜古宜今的风情。
图6
王维曾画雪中芭蕉，中村老师则取竹子的平面叶片正正置入一个葫芦瓢中（如图7），瓢内漆了朱红色，与苍竹的碧色相称，再加入一簇雪白的满天星，像是雪中的竹，颇有禅意。
图7
冬月，大胆想象，可用的花材，原来还有这么多。插花的人，能够看到自然深藏的美。